政策法规

风险社会 | 从否认到接受危机的存在

米歇尔·渥克

时间:2018-09-30


看见真实的犀牛

2008年,美联储能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吗?美联储的失败不是存心而为,甚至在市场需要时给市场提供了必要的流动性,在这一点上,它受到了广泛的赞誉(可以确定的是,它也受到了应得的批评,因为它实施的低利率和积极购买债券的量化宽松政策产生了负面效应)。问题在于,当美联储一些委员开始注意到存在的问题时,为什么没能早点找到证据?美联储的明显弱点之一就在于它的决策结构不合理:决策者是由一群极为相似的人构成的。

雷曼兄弟的董事局由九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美联储的决策者几乎都是男性。看到经济面临危机的两个人是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学术型而非事业型银行家)和圣弗朗西斯科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当时的法国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有句双关语名言:“如果雷曼兄弟里能多一些‘雷曼姐妹’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遭到经济危机的重创。”

在冰岛,2007年即危机发生的前一年,两个女人——海拉·托马斯多特(Halla Tomasdottir)和克里斯蒂·彼得斯多蒂尔(KristinPetursdottir)创立了她们自己的金融服务公司——奥度资本公司(Audur Capital)。奥度资本公司是冰岛平安度过经济危机、没有给客户带来任何直接损失的唯一一家公司。这也许是因为这家公司规模尚小,没有像其他银行那样集聚大量的外国存款;也可能是因为它的业务范围——财富管理、私募股权、公司咨询服务——既不是资金密集型也不是投机型。不管怎样,公司的创立者看到了人们的贪婪欲望会导致危机,这一点非常重要。海拉·托马斯多特很喜欢重复拉加德的那句关于“雷曼姐妹”的名言,认为建立在不同原则基础上的女性领导的公司,能从冰岛那些陷入困境的银行中脱颖而出,不是一种巧合。海拉· 托马斯多特说,自己和克里斯蒂·彼得斯多蒂尔对男性荷尔蒙非常恐惧。能躲过危机,是因为她们排斥高风险的行为和短期的投资目标。她引用了公司创立宗旨——风险意识强烈、坦率的沟通方式、注重情感资本的投资、在原则允许的范围内谋利、保持独立精神——作为救治那些导致危机的思维观念和行为模式的解药。在纽约召开的女性公司领导人会议上,她做了演讲,把冰岛遭受经济危机的大部分责任归结为决策层的构成缺乏多样性。

事实上,公司董事会构成比例越是多样化,公司的运营就会越出色。2007年,非营利机构触媒(Catalyst)发布了一份报告称:公司董事会成员里女性比例最高的公司同女性比例最低的公司相比,其营业额要高出53%。2013年,汤森路透(ThomasonReuters)研究发现:那些公司董事会里没有女性成员的公司,其经营远远不如那些董事会构成中有女性成员的公司。但是,被调查的公司中只有17%的公司有超过20%的女性董事。

女人们常常会发出“不和谐的音符”,她们愿意说出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主席希拉·贝尔(Sheila Bair)质疑了“大而不倒”的概念;梅格·惠特曼(Meg Whitman)提醒人们注意地方债券问题;艾琳·布洛科维奇(Erin Brockovitch)拒绝忽视地下水污染问题;辛西娅·库珀(CynthiaCooper)发现了世通公司38亿美元的假账欺诈案;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发起消费者权益保护。此外,我们还应该记住的名字有:卡桑德拉(Cassandra)和圣女贞德(Joan of Arc)。预言2008年经济危机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女性:《纽约时报》的格雷琴·摩根森(GretchenMorgenson)和戴安娜·亨瑞凯斯(Diana Henriques)、《金融时报》的吉莲·邰蒂(Gillian Tett)与《财富》的贝萨尼·麦克林(Bethany Mclean)。

但是女人不是多样性信息的唯一来源。如果雷曼兄弟公司或者是美联储的领导层能努力征求来自各方的意见——无论是来自不同性别的、不同种族的、不同年龄层的,还是来自不同学科的——他们就能早点看到即将发生的危险。几乎所有的机构都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考察一个组织机构的领导力,首先要看它的领导层是否融合了各方观点,是否能接受对现行观点的质疑,还要看这个领导层是否纳入了必要的专家群体,是否愿意面对令人反感的意外,以及是否愿意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战胜群体思维

群体思维和随大溜现象非常普遍。20世纪50年代,心理学家所罗门·阿希(Solomon Asch)做了一系列实验后发现:实验对象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会盲从多数人的观点,即便这个多数人的观点明显是错误的(矛盾的是,尽管女性在指出金融风险和欺诈方面表现得很突出,但是实验数据表明,同男性相比,女性更容易人云亦云)。另外一项著名的实验是由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完成的,结果发现在群体思维和随大溜上存在国别和地区差异(例如,挪威人比法国人更易随大溜;亚洲人比美洲人更易随大溜)。但是,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对文化在这种差异上的影响持怀疑态度。“人们会问,在研究人类行为的时候,国别是否就是划分分界线的标准。”他写道,“我觉得,只有当国界和文化、环境和生物学分类一致的时候,它才能成为人类行为的分界线。多数情况下,国界本身是相同文化行为的历史认定。”

我曾经询问泛大西洋投资集团(GeneralAtlantic)董事总经理、谢尔曼国际工商学院前院长弗兰克·布朗(Frank Brown),公司在不同国家发现和应对各种危机的过程中,文化影响的程度有多大?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会不会因为文化障碍,于是不同程度地否认危机的存在?他的回答很有趣:主要问题不是文化本身,而是决策时文化对决策群体的影响。“群体成员越是多样,其决策就越好,合作越愉快。”他说。一个一致的、等级严格的团体不可能像其他团体那样有效地应对机遇和挑战。“应该让自己置身于背景迥异的人群当中,他们观察、思考、交谈和行动的方式都完全不一样,”他说,“如果你把六个人放在一个房间内,如果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你就会得到一个非常好的答案,但是如果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那么你得到的答案就会稍微逊色。”

戴胜益(Steve Day)是王品集团的CEO,因为创新能力和跳脱式思维而广受赞誉。王品集团是台湾最大的餐饮连锁企业,拥有很多名牌产品,其中包括王品牛排。这家1993年创立的公司,在2013年的时候市值已达10亿美元以上,创始人戴胜益被《福布斯》杂志列为台湾最成功的20名商人之一。戴胜益认为自己的成功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遵循孔子的以人为本的理念和道教的领导者应该无为而治的理论,并且把这两点融入了集体领导和“以人为导向”的管理方法中。人们认为他是非典型性CEO,不仅仅因为他曾经在公司年会上扮演了女星嘎嘎(Lady Gaga),还因为他在管理上能积极地征求各方的不同意见。

王品公司由25个品牌和部门领导组成的管理团队,每个月都向200个以上的圈外人士征询意见和想法,以此来帮助公司发现危险和机遇。这些意见和想法的范围相当广泛,从“弃用一次性筷子”(这是保护亚洲森林而做出的一大贡献)到“禁止迷信行为”和在经营中“拒绝使用濒危物种”等。王品集团的决策机制的设计是为了鼓励新思想的出现,防止群体思维的发生。他们至今仍然会邀请各个领域的专家,从医药、学术到科技、时尚等。公司允许管理层成员匿名否决议案。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戴胜益会借助自己的特权对公司决议的5%实行独断,这个微小的比例让他几乎无法凌驾于否决权之上。

最好的企业领导者都很清楚群体思维的危害和它的“衍生物”:随大溜倾向、激发效应和逆反效应。他们能认识到并且能有意识地抵制认知倾向性,因为它会妨碍我们发现问题。对此,他们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不同的、新的观点和意见引入决策过程。

“无数的实验和研究表明:当积极鼓励团队成员公开表达他们的不同观点时,他们不仅会分享更多的信息,而且会更加系统地思考,从一个更加平衡而不是偏激的角度看待问题。”经济学者诺瑞娜·赫尔茨写道。她举了一个经理的例子,他把自己的首要角色看成是“第一挑战者”。对于战胜决策中的固有偏见和倾向性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武器!诺瑞娜·赫尔茨问道:“在工作上,或者在家里,谁能够扮演你的第一挑战者角色?”

当一个大公司的业绩同多样化的董事会联系在一起时,就产生了“鸡和蛋”的大问题。“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即公司突然开明了,引入女性进入董事会,然后公司业绩就会好转了。”女性企业高管国际协会主席艾琳·娜提维达(Irene Natividad)对我说。经常会有相反的情况发生,即公司发现市场,然后引入女性进入董事会,因为它们知道它们需要来自不同性别的观点和意见,于是开始了一个良性的循环。

当日本公司董事会向独立董事敞开大门的时候,公司女性董事会成员的比例从1.4%上升到2009年的3.1%,五年内从一个很低的点位上升了两倍多。日本首相安倍晋三(Shinzo Abe)承诺发展25万个日托名额,给增加女性董事席位的公司提供税务减免政策,延长家庭假期。在发展董事会成员构成多样性这件事上,我们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在适当的位置上设置正确的体制十分关键,能让我们发现明显的危险信号。在讨论问题与做决策的时候,出现各种观点和角度能更好地防止随大溜情況的发生。把对危险敏感的各类人引入决策层能更好地克服本就可以避免的偏见。我们不仅要克服我们的本性,看到那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而且有时候,我们还要面对那些蓄意掩盖真相的行为,因此,上述的措施就显得非常重要。

刻意促使人们无视危险

固有人性缺陷和主观任性,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十分模糊。日本福岛核泄漏事故就是人类无视明显危险信号的典型例子。距离福岛不远的第一核电站(Daiichi)发生故障,因为它的备用发电机被海水冲坏了。南部的第二核电站(Daiini)距离第一核电站只有11千米。第一核电站仅仅高出海平面10米,第二核电站也不过就比第一核电站高3米。第二核电站也在海啸中受损,只是有一点关键性的区别是:与第一核电站不同,第二核电站的备用发电设备足够高,所以没有被海水冲毁。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第一核电站和第二核电站非常相似,而且都可以得到同样的信息。但是第二核电站的管理者采取了防范措施,而第一核电站却什么都没做。

威廉·斋藤参与了日本政府对此次事故的调查行动,声称事故是由于故意无视危险信号造成。加上另一事件,即美联储未能及早发现危险并及早应对避免金融风暴的发生,我们可以认为产生这类行为的原因是非常多的。通过这两件事情,我们明白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有能力改变事件进程的那些人本来能够采用不同的决策机制,把防止危机发生放在首位,然后由此获利。群体思维和低效管理结构中存在固有的偏见和盲点,但是,有些事件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

这些事件涉及一些人,他们充分利用人类拒绝面对危险的天性,努力阻止人们认识到危险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们自己是在假装不知道危险的存在。

斯坦福大学的教授罗伯特·普罗克特(RobertN.Proctor)和语言学家伊恩·博尔(Iain Boal)创造了一个词汇——无知学(Agnotology)——来定义对于无知的研究。“无知有许多朋友和敌人,数量非常惊人,涉及方方面面:贸易协会的宣传、军事行动、孩童中间传唱的口号。”罗伯特·普罗克特写道。他详细叙述了烟草行业的行为,即努力说服人们质疑吸烟有害健康的观念。从20世纪50年代起,烟草行业就发起各种运动,辩称吸烟的危害没有得到确切证实;直到最近,他们更是不断指明肺癌的发生有很多其他诱因。他们试图证明相关性不代表因果关系。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些努力很奏效。1966年的一次民调结果显示:只有不到一半的人相信吸烟是肺癌发生的主要原因。

从烟草工业到酸雨、石棉,再到气候变暖,那些依靠维持现状获取好处的人一直在利用我们的弱点,诱使我们否认危险即将发生。他们利用专家和权威人物,鼓励人们质疑那些让人不快的事实真相。这些专家和权威人物往往与他们有错综复杂的利益联系。

刻意促成人们去无视危险的另外一种手段是篡改数据。2010年,当世界知道希腊一直在通过高盛掩盖其真实的债务负担时,希腊的金融危机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当我在写关于拉美国家20世纪90年代经济状况的文章时,我发现很难从那些国家获取准确的经济数据。拉美各国政府在国际债券市场上筹集的资金数量越来越大,它们认识到,更好的数据就意味着更多的集资机会。在很多地方,经济数据比20年前多了许多,也好了许多。但是也有例外,而且产生例外的原因非常明显。最近几年,阿根廷经济出现倒退。为了掩饰2001年债务拖欠之后的经济问题,阿根廷政府开始采用强硬手段操纵经济数据。更为惊人的是,政府威胁会罚款或起诉任何敢于公开统计数据的独立经济学家。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截至2012年2月,《经济学人》(TheEconomist)宣布,在其经济指数报表中,不再采用曾经受人尊敬的阿根廷政府的统计数据。阿根廷政府承认,经济数据是一个强大的工具,可以产生很多变化——此时,这种变化不可能再让阿根廷政府得到任何好处了。

要建立一个适当的体系,让它能在事故发生的时候拉响警报。为此,方式之一就是要确立一个奖励机制,奖励那些机警的人、发现问题的人。我们都知道,在对安然公司和世通公司进行审计的时候,审计员们本来应该非常仔细认真地核实各种数据,但是金融奖励和冲突的利益关系促使他们没能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

“在目前的法律体系内,审计公司都有金融奖励机制,确保不被客户解约,确保能再次得到客户的聘用。”哈佛大学教授马克斯·巴泽曼在他2014年的著作《觉察力》中写道。审计公司如果不认可其客户的账簿,它们就会失去这单生意。审计公司还会提供其他咨询服务,这些服务使相互冲突的利益关系更加复杂了,但是审计公司却能从中获利。此外,许多审计和诉讼公司同华盛顿的政客和议员游说者们一样,也有一个“旋转门机制”。“所有妨碍审计工作独立性的因素都在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Arthur Andersen)和安然公司之间的关系中出现了。当然,我们只要考虑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就能明白真相:1986年,安然能源公司刚刚成立不久,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就使这家能源公司成为自己的客户,而且成功维持着两家公司的关系,直到它们同时倒闭。”马克斯·巴泽曼补充说。

马克斯·巴泽曼与他的同事一起进行了一项试验,旨在了解审计员利益冲突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在这项试验中,参与分析虚拟公司财务的审计员扮演者和实际的审计员都找到了明显的证据:即便是一个与客户之间的虚拟的假设关系,也会影响审计员扮演者的判断。马克斯·巴泽曼认为,审计行业长期以来一直无视由利益冲突所带来的种种问题,而审计员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不想承担体制变革可能会产生的费用。在安然公司事件中,奖励机制不当再加上短期思维作祟,使得利益冲突问题最终毁掉了审计公司和被审计方的长期利益。此类问题的另一个典型例子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我们正逐渐认识到利益冲突问题的严重性。这些现实世界里真真切切的惨痛教训(从马克斯·巴泽曼称之为“可预知的危险事件”中选取的事例)很有可能就是促使我们提高认识的原因之一。“审计专家们只是在最近才开始认可了我们的工作。”马克斯·巴泽曼在文章中写道。

马克斯·巴泽曼提出了一整套合理建议,例如在雇用审计公司的时候,要签署一份严格的合同,内容包括:在合同期内不能解聘,合同期满不能续聘;当客户变更审计公司时,客户公司和审计公司之间不能有人员流动;禁止审计公司给客户提供审计之外的任何服务。

其他研究者已经发现,各种体制妨碍我们认识到显而易见的危险并且促使我们否认危险的存在。一组调查人员,包括麻省理工学院的埃斯特·迪弗洛(Esther Duflo)和迈克尔·格林斯通(Michael Greenstone),还有哈佛大学的罗西尼·潘德(Rohini Pande)和尼古拉斯·瑞安(Nicholas Ryan),在印度的古吉拉特邦检测新的污染审计法规。第一组审计人员由工厂选择并支付薪酬,第二组审计人员由第三方基金池选择并且支付薪酬。第二组的审计人员中,有些人再次检验了自己的审计数据;如果审计员提供的数据准确,那么他们就会得到奖励。两个审计组的检验结果差别很大,令人印象深刻。第二组审计员提供正确数据的可能性是80%,他们提供的污染读数比第一组审计员提供的读数高出50%-70%。

那些本该去发现问题的人,一旦他们的动机开始相互抵触,他们就易于否认问题的存在。如果审计员们肯定地说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就不会去继续深挖探究、发现问题。

如果说这件事能够为我们提供什么经验和教训的话,那就是:当我们不能确定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否准确,那么就要去考虑一下信息的来源。

从否认到接受

我们是如何从否认问题存在的阶段过渡到接受问题存在的阶段的呢?库伯勒-罗斯通过与临终者以及他们的家属进行交谈,逐渐相信,处理这种过渡的最好方式是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是人为干预。

“失败同胜利一样,可以撼动灵魂,释放荣耀。”美国诗人埃德温·马卡姆(Edwin Markham)写道。事实上,打击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看清问题,激发出人们的行动力,正如美国前副总统艾伯特·戈尔(Al Gore)在遇到打击时的反应一样。他经常提起在一次车祸中险些失去6岁的儿子,这件事让他警醒,认识到行动起来保护重要人和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通过强迫自己去想象那些无法想象的事情——有可能是孩子的死亡——这样的初次体验,打开了他的眼界,让他看到各种可怕的可能性,各种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人和物的可能性。同时,他看到了我们生存的星球是多么美丽雄伟,体验到了之前无法体验到的感觉:一种我们可能会失去这个星球的恐惧感。“这次发生在我儿子身上的事故,它打破了我习以为常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我开始重新审视一切,尤其是开始重新思考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在2006年的新书《不愿面对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中如是写道,“当你看到一个在等待第二次生命机会的男孩那空洞的眼神时,你就会明白,我们置身于这个星球,不能只为寻求如何满足个人欲望。我们是一个有机体的一部分,这个有机体比我们更大。”1992年的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他在演讲中提起了这次的经历。他对于气候变化问题的醒悟,促使他行动起来,积极唤醒公众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这次的醒悟也使他赢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有两类领导者,一类是成功解决危机,另一类是在危机中倒下后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这两类领导者的区别在于他们发现危机和应对危机的速度,他们的前瞻能力和他们的决断能力。正是这些,让他们脱颖而出。

那些总在考虑如何解决问题的人常常是那些工作狂式的、注重细节的人,坦率地说,他们在说服别人时,总被认为是单调无趣、爱钻牛角尖的人。他们想看到真相,看到数据,并且理性地理出头绪。政治决策属于逻辑范畴,不属于情绪范畴。但是克服抵触情绪,无论这个抵触情绪是任性而为还是无意而为,它都是属于情绪的范畴。我们总是想牢牢地抓住我们熟知的事情或是我们希望的事情,这样就能始终戴着玫瑰色的眼镜,乐观地看待一切。这种思维倾向性终将能被打破。

一旦我们认识到自己没有发现灰犀牛的原因时,我们就能顺利度过否认抵触阶段,向行动阶段迈进。我们要想突破认知偏见,就要从战胜集体思维开始。我们在危险信号的传递与识别上正在取得进步,并且我们能够做得更好。

所有能够劫后余生的公司、政府和组织机构必定是愿意倾听不同的意见,而不仅仅是那些别有企图的人提供的意见和参考。这些人总是揣摩人们的心思,人们想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只有意识到我们的盲区所在,时常检视我们固有的思维模式,建立起让人无法忽视的预警系统,设置一个反应机制,即我们的否认抵触情绪阻止我们建立的反应机制,我们才能及时看到冲过来的灰犀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甚至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哈佛大学的行为经济学家开创出一个新的认知领域,启发了诸多作者,如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和罗姆·布莱福曼(Rom Brafman),甚至影响了政府和企业行为,促使它们聘请心理学家和行为经济学家帮助它们完善政策和管理。我前往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聆听了马克斯·巴泽曼、玛泽瑞·巴纳吉(Mahzarin Banaji)、艾瑞斯·伯纳(Iris Bohner)、达奇·伦纳德(Dutch Leonard)和他们诸多同事关于全球领导力和公众政策的讲座。他们的讲座让我认识到是什么促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领导风格:一种是快速发现危险并采取行动,另一种是什么都不做。

有一次在课堂上,玛泽瑞·巴纳吉让同学们看一个视频,内容是躲球游戏,并且让我们数白球和黑球的数量。视频结束的时候,玛泽瑞·巴纳吉问我们是否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只有几个同学注意到有个拿着伞的女人在画面里穿过。当视频再次播放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女人。这当然是那个著名实验——“看不见的猩猩”——的翻版。“看不见的猩猩”实验是由克里斯托弗·查布理斯(Christopher Chabris)和丹尼尔·西蒙斯(Daniel Simons)设计的,在心理学和经济学堂上业已成为经典的学习内容。

多数情况下,看不到预期之外的东西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正如克里斯托弗·查布理斯和丹尼尔·西蒙斯所说的那样。但是当联邦储备局的人在市场上寻找通货膨胀的证据时,他们没有看到公司倒闭、经济下行、失业率攀升;当政治家无情地助推人们对移民的愤怒,对某个社会问题的不满情绪,或是对地缘政治宿敌的仇恨——此时,你就要想想,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的那些内容是什么。

对于灰犀牛这样的事情,我们知道到哪里能找到它们,但是我们却否认抵触它的真实存在。一旦我们没有看见它们向我们冲过来,结果就是灾难性的。这一点和大象游戏恰恰相反。如果有人告诉你别去想大象这个词,你会过得很辛苦:这个讨厌的词会不断蹦进你的脑袋里。如果有一个重要的信息,你知道自己应该重视它,但是你又不想这样做,于是就很容易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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