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没有着落处
人心没有着落处
李义奇 2024-11-04
诸葛亮
李义奇
时间:2019-10-28
在中国众多历史人物中,知名度最高的,恐怕就数诸葛亮了。杜甫说,诸葛大名垂宇宙。今天来看,不是过誉之辞。在华人文化圈子里,“诸葛亮”这三个字,甚至“诸葛”这两个字,就是智慧的代名词。
诸葛亮搏得千余年来的大名,因缘际会之外,他自己的表现,主要是两个字,“忠”和“智”。
所谓忠,中(zhòng)心也。司马光说,“尽心于人曰忠。”冯友兰讲,孔子的仁,主要内容是爱人,核心是推己及人。实行仁的办法,是忠和恕。忠是积极的推己及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是消极的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谓智,知日,知太阳也。我们常说,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物。知太阳,就是对天下什么东西都无不知晓。未卜先知,算无遗策。
一个人,兼具忠和智,对人对己,是多么的理想!试想你有一个朋友,既尽心于你,又无所不能。想想梦里都会笑醒的。
在千年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中,诸葛亮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从读书人的角度,中国古代,能够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儒家理想境界于一身的历史人物,诸葛亮是其中一个代表人物。诸葛亮的治世之能,能够严刑峻法、劳民疲民,却民间少有怨言,能够做到大权独揽却身前身后少有非议和流言,中国古代,除了周公之外,大概也只有诸葛亮了。这是诸葛亮最杰出的地方。经过读书人的加工和民间传颂,诸葛亮已经成为一个道德高尚、忠义兼备、治国有方、用兵如神的忠臣贤相、一个完人。成为中华文明中的一个文化符号。
我想谈谈,历史上真实的诸葛亮。不是故意给千年来华人圈子里的偶像浇冷水,而是本人认为,事实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去争辩是非,只知逢迎好恶,非我等愿为。
人物,是一系列的历史事件。
一、才能从何而来?
他三岁丧母,八岁丧父,有一个不幸的少年时代。
《三国志》记载,初平四年秋(193年),曹操征徐州,“死者万数,泗水为之不流。”次年夏,曹操因其父在琅琊被害,二次征徐州,“所过多所残戮。”诸葛亮的大哥诸葛瑾后来对孙权说,“遭本州倾覆,生类殄尽。弃坟墓,携老弱,披草莱,归圣化,在流隶之中。”是年诸葛亮12-13岁,随其家族裹挟在避难队伍中。年少时的诸葛亮对战乱的厌恶,对曹操的切骨仇恨,自不待言。
诸葛亮及其弟弟诸葛均还有两个姐姐,跟随其叔父诸葛玄,由琅琊至豫章(南昌),又由豫章至荆州。每次辗转,都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197年,诸葛玄投奔刘表两年后去世,17岁的诸葛亮带着其弟弟诸葛均(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开始了在隆中的十年耕读生活。
《汉晋春秋》记载,“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
在隆中十年耕读,是诸葛亮一生重要时期,是他本领养成的重要十年。
《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诸葛亮)好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
诸葛亮幼年时期,父亲诸葛圭曾任梁父尉,诸葛亮随父生活在梁父一带,对《梁父吟》应该十分熟悉。他幼年便流落他乡,乡思郁结于怀,理所当然。悲怆出烈士,《梁父吟》悲切凄苦曲调,激荡着少年时期的诸葛亮,以天下为己任。诸葛亮自比的管仲和乐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出身低微,却被君王信任,有机会倾其毕生才华建功立业。所以,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就是在渴望有一个类似齐桓公、燕照王那样的雄主。
汉末刘表治下的荆州,社会稳定,经济基础雄厚。“南收五岭,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吸引了大批士人来此避乱。“自中平以来,荆州独全,及刘表为牧,民又丰乐。”(《三国志》)刘表是有志于天下的儒士,用相当大的人力、物力来发展教育,发挥儒家的教化作用。《后汉书·刘表传》载,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尉赈赡,皆得资全。表乃起立学校,讲明经术。造成了学人盛集、崇学重教的人文环境,形成了荆襄隐士群体。
刘表是一个优秀的文人和绅士,当时被誉为“八骏”之一。但是,生逢乱世,需要有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才。“外貌儒雅,而心多疑虑”的刘表,每当大事来临,疑虑重重,不能决断。所谓文人雅士,只是流于虚名。刘表人格气节方面也没问题,曹操袁绍争天下时,他没有依附任何一方,他死后儿子投降曹操,那也不是他的愿望。尽管后人评说,刘表的文章写得好,不逊蔡邕,书法也很好。但作为一方诸侯,身负保境安民之责,浮华虚誉又有什么用处呢?中国历史上这类读书人很多。当时的益州牧刘焉、刘璋父子,也是这样。后来诸葛亮治蜀,为纠正这种尚名、散漫的世风,还与法正发生过冲突。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外乡人诸葛亮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后汉社会尊重氏族,门第兴起,学问家传。汉末时荆州一带的豪族大姓,有蔡、蒯、习、庞、杨,以及马、向等。诸葛亮与他们,分别有姻亲关系、师生情谊、同门之谊和朋友关系。
诸葛亮虽是外来户,但他有两个凭籍。一是他叔父诸葛玄与荆州牧刘表是故旧关系,二是在门阀观念盛行下,诸葛家族世代仕宦出身,属于奉儒守家的名门世家,恰好与荆襄一带的世家大族门当户对。所以,诸葛亮顺理成章地与他们攀上关系。
《襄阳记》载,“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他将其丑女黄月英嫁给诸葛亮。而诸葛亮的岳母蔡氏,就是荆襄一带最为显赫的豪强蔡氏(蔡瑁是代表人物),刘表初到荆州作刺史时,就是靠蔡瑁等的势力稳定的局势。蔡瑁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刘表为后妇(生刘琮),一个嫁黄承彦。刘表是诸葛亮内人的姨夫,蔡瑁是诸葛亮内人的舅舅。诸葛亮在荆州,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诸葛亮有两个姐姐。一个嫁给荆襄名士蒯越子侄蒯祺,一个嫁给荆襄大族名士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蒯越是蒯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具有冠绝荆襄的影响力,他与蔡瑁一起共同帮助刘表平息州内反叛,稳定局势。庞德公是诸葛亮的老师,以农桑书琴为娱,傲视权贵不仕刘表。范晔评价他:江海冥灭,山林长往。远性风疏,逸情云上。道就虚全,事违尘枉。后人又说,“庞公却辟刘表,知其不足与为;而智辩昭烈,隐然出武侯以自代。”史载诸葛亮十分尊敬庞德公,每次探访庞德公,都独自一人拜见于床下。与卧龙诸葛亮同名的凤雏庞统庞士元,则是庞德公的侄子。
诸葛亮另一个老师是司马徽,号水镜先生。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三国志》载,“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
此外,诸葛亮与襄阳大族马氏的交往也很深,与马良、马谡亲如兄弟(马良书信,称诸葛亮为尊兄)。另一家大姓向氏,向朗及其侄子向庞、向充兄弟,都是后来蜀汉的大臣。《出师表》中就有,“将军向庞,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还有襄阳岘山南至宜城的大族习氏(习珍、习祯)和杨氏(杨仪、杨顒)。荆襄是汉末人才荟萃之地,那么大的一个隐士群体,孕育出一个经天纬地之才,应当没问题。
从诸葛亮的朋友圈可以看到,他的成长经历,完全融入到荆州上层社会,有一个名师云集的好环境,方便他学习前人智慧,前辈先贤的教诲。也便利他了解天下大势,了解政治军事变化信息。否则,我们很难相信,一个闭门读书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有胸怀天下的气魄,对时事的穿透能力和战略眼光。
看来,朋友圈,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对成长中的年轻人。
二、为什么和刘备走到了一起?
先看刘备。
“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刘备自称是汉景帝儿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
《汉书》记载,“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百二十余人。”实是荒唐之人、酒色之徒。据《三国志先主传》载,“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在这方面,刘备与其先祖倒也相似。由刘胜至刘备,经过了300余年,时代久远,血缘已不足贵。但这点名分,对刘备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政治资本。
刘备一生,可以说是百折不挠。虽“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三国志先主传》)但其智勇和事功,相比同时期的曹操和孙权,终究是差了一二等,只能说是一个平庸的君主。
诸葛亮和刘备相遇时,刘备征战半生,转战了二十多年,先后依附过公孙攒、陶谦、曹操、袁绍、刘表等,没有自己地盘。只是顶着左将军豫州牧的名头,领着数千兵卒,驻扎在从刘表那里借来的樊城,手下虽有关羽、张飞、赵云等武将,文臣谋士几乎没什么人。实力甚至不如当时的一个小军阀。不仅实力不行,战场名头也不怎么样。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刘备在战场上,仅老婆被人掳走就有多次:建安元年(196年)被吕布虏走妻子,建安三年又被吕布部将高顺掳走妻子,建安五年被曹操掳走妻子,建安十二年在当阳长坂抛妻舍子等。用狼狈不堪形容刘备的战场表现,并不是一个太过分的用词。
为什么藏器在身、身怀大志的诸葛亮,选择了“窝囊”的刘备?
是为了大家通常所讲的承继汉室正统吗?有不少讨论,说诸葛亮与刘备的结合,主要是建立在复兴汉室信念的基础上。“苟不患功业不就,道之不行,虽志恢宇宙而终不北向者,盖以权御已移,汉祚将倾,方将翊赞宗杰,以兴微继绝克复为己任故也。”(《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这些只是书生之论。若为复兴汉室,东汉宗室刘表、刘璋,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不是比刘备更有代表性吗?且社会声誉、创业基础大大好于刘备。刘备后来三分天下有其一,夺的就是刘表、刘璋的地盘。还有一个侧证。诸葛亮不事孙权的理由,是孙权“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张昭征求意见时,诸葛亮做如是表态时,根本没有考虑姓“孙”姓“刘”的问题。承继汉室正统一说,没有根据。就连刘备自己,他所谓的复兴汉室,也不过是个说话的借口。
看一看当时君臣关系的本质。东汉末年,实际上是从战国以后,君臣关系就不是西周至春秋时期的那样了。西周至春秋时期,君上与臣下的关系,大多是与身俱来的,亲戚和血缘继承来的。(君与臣)想取得或放弃这种关系,极不容易,君臣关系是比较固化的。春秋末年,由于社会动荡,一些贵族没落,流落民间。再加上教育向民间普及(孔子的功劳),出现了一个“有知识、有能力”的士的阶层。他们以“仕”(做官)为职业,到战国时期已经非常普遍了。这些人与君主相处,合得来就干,合不来就走。
君臣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已经从过去那种以亲戚和血缘为纽带的固化关系,转变为雇主与雇工的契约关系。君以爵禄为价,臣以能力为货,关系建立在施报观念上。诸葛亮《出师表》中,说别人“盖追先帝之殊遇,以报之于陛下也。”说他自己“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就是这种施报观念的体现。所以说,那时的君臣关系,本质上就是老板与雇工的关系。别想多了。当然,雇工当中也有不少讲原则分寸,自重同时也受到雇主尊重的人。历史上的忠臣义士,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是雇佣关系,我们还需要先看看老板的想法。因此,还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刘备为何选择了诸葛亮?
建安十二年(207年),在曹操大军即将南下的关口,47岁的左将军豫州牧刘备,从新野南下拜访27岁的耕读人士诸葛亮。且三顾,就是说去了三次,才可以见到。刘备求贤的心,不可谓不诚,诸葛亮的谱,摆的也够大。成就了“三顾茅庐”的千古佳话。
回想水镜先生司马徽向刘备推荐人才时,同时说的卧龙凤雏。刘备为何舍凤雏而就卧龙?徐庶后来的推荐固然重要,但徐庶的推荐,只是一个提醒作用。因为前一推荐人水镜先生,名望远在徐庶之上。
以刘备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他应深知,要用荆襄力量而不受制于荆襄集团(刘表就是一个例子)。先就卧龙,也就是与荆襄集团有紧密联系,却又事实上是客居襄阳,与荆襄集团没有实质上利益纠葛的诸葛亮,就优于属于荆襄集团一分子、与荆襄集团有血肉联系的庞统。由于姻亲关系、师生关系、同窗关系、朋友关系,诸葛亮是荆襄集团的重要结点,但他个人与这一集团关涉不深,只是一个客居者,能联系荆襄集团,团结荆襄阳集团,进而代表荆襄集团却不会陷入荆襄阳集团内部利益纠葛之中。诸葛亮身份与能力的结合,使其成为刘备首选的对象,故刘备不惜屈尊三顾求之。
刘备就是诸葛亮心目中的那个齐桓公。关键是刘备的名声比较好,得人心。诸葛亮少年逃难时,刘备也在徐州。史载,陶谦求救,田楷与刘备往救。当时刘备自有兵千余人以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陶谦又给刘备丹杨兵四千余人,刘备遂去田楷归陶谦。刘备不仅谦让徐州牧职位,还帮助陶谦抵抗曹操,留下仁义爱民的英名。试想当时,在血与火的面前,十二、三岁少年诸葛亮心中,不仅立下担当天下事,救万民于水火的抱负,且曹操残暴,刘备仁义的观念,已经埋下了种子。
厚以待人,厚待宾客,善遇部属,播信义于天下,收揽人心,是刘备自始至终都注意的问题。刘备曾经说过,“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终其一生,刘备手下的人才,极少有主动弃他投奔别处的。
从《隆中对》中可知,诸葛亮对世之英雄早已有成熟的看法。刘表、刘璋等浮华虚誉的碌碌之辈,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诸葛亮要做大事业,建大功勋,可以投靠的英雄,只有曹操、孙权和刘备三人。曹操就不提了,诸葛亮幼年心理上的创伤,使他天然地排斥曹操。至于孙权,一是有“(权)能贤亮而不能尽亮”的判断,二是荆襄集团与长江中下游集团(从袁术至孙策至孙权)长期的矛盾与冲突,也使深受襄阳士人看重,在某种程度是荆襄集团希望的诸葛亮,不可能选择孙权。
有人讲,诸葛亮选择刘备,是因为曹操和孙权手下已经是人才济济,出道较晚的诸葛亮若投奔曹氏集团或孙氏集团,发展会比较慢且没有太大发展空间。事实证明,此论是靠不住的。尽管有刘备三顾茅庐相请,但诸葛亮到刘备集团后,也不是一下子就达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其地位和权力也是逐步上升和提高的。
赤壁之战,诸葛亮建立奇功,才得以巩固他在刘备集团的地位,树立起一定的威信。 闯荡半生、历经磨难、经验老到的刘备,在诸葛亮没有建功之前,不可能仅凭别人的介绍,或《隆中对》一次谈话,就确信诸葛亮有经天纬地之才。刘备收取荆州江南四郡后,使诸葛亮“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并没有委诸葛亮以重任,也没有把诸葛亮放在运筹帷幄的地位。刘备去世前,与诸葛亮的关系,并没有史载的“鱼水关系”。如果说刘备说过“鱼水关系”,那么,作为鱼的刘备,其看重的水也是整个荆襄集团,而不是单单一个诸葛亮。比如,刘备去世前,诸葛亮长时间内不在刘备身边,诸葛亮并没有参赞刘备身边大事的事实记载。刘备入蜀和取刘璋,是法正、庞统之谋。诸葛亮在荆州没有参与入蜀之谋,在蜀没有参与出峡之议,这些关键之事,与他均无关系。这说明,诸葛亮在相当长时间内,并不是刘备手下第一号人物。
诸葛亮为什么选择了刘备?最简单的答案,是他心仪的刘备选择了他。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三、与刘备的关系
“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公元223年,刘备躺在永安的病榻上,向从成都风尘仆仆赶来的诸葛亮交待后事。
同样一句话,说话人讲话时的表情不同,话的含义就会不同。可惜的是,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刘备临终托孤时的表情。同样一句话,说在不同事情上,含义差之千里。如果说是为了实现一个小目标,可以直解、正解。如果是军国大事,那些有悖常理的话,往往潜藏着琢磨不透的凶险。刘备临终托付给诸葛亮的,是蜀汉和太子刘禅。同时受托的,还有尚书令李严。但是,这句话,是刘备当着李严等的面,对诸葛亮一个人说的…
李严分明就是制衡的。刘备早有安排,让李严做中都护,统内外军事,留驻永安。想必是,一则防吴,二则制亮。显然,临终时,刘备使用了两全之策。
聪明如诸葛亮者,自然知道刘备此话的含义。(据《三国志诸葛亮传》)诸葛亮惊得汗流浃背,急忙泣告:“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后来清康熙皇帝评价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唯诸葛亮能为之。就是诸葛亮的命啊!
接着往回看。
赤壁之战,诸葛亮只身往东吴说服孙权联刘抗曹,立了大功。此后,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位次低于关羽张飞。此时关羽为荡寇将军,秩二千石。张飞为征虏将军,秩二千石。刘备夺取益州后,才升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秩二千石。在刘备称帝之前,关羽、张飞的地位一直高于诸葛亮,其他如赵云、庞统、法正、黄忠、马超等人的地位也不低于诸葛亮。公元221年,刘备称帝。封诸葛亮为丞相,却未让其开府治事。
所谓开府,就是建立府衙,自辟僚属,也就是建立属于官员自己的、相对独立的办事机构和属员体系。汉时,丞相、太尉、御史大夫这“三公”以及大将军,都是开府的。开府不开府,差别很大,若开府,就有独立于皇权的相权,若不开府,丞相就是个名头,没有实权。
刘备5月称帝,7月即率军东下攻吴,谋求再夺荆州。赵云谏阻,不听。孙权遣书求和,不允。诸葛亮明知刘备此举莽撞,出于私心,不敢谏阻。当诸葛亮闻知猇亭大败后,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此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在重要决策上,诸葛亮对刘备的影响力,不如法正。
还有一个佐证的事例。《三国志》记载,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但是,法正为人偏激狭隘,“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已者数人。”有人向诸葛亮反映情况,希望他禀明刘备抑制一下法正。诸葛亮说,主公处境艰难,法正是他的辅翼,对他很重要。我们很难能禁止法正不由自己的意气办事。诸葛亮自然明白,他若向刘备告发法正,就有争宠的嫌疑,搞不好还会使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他自然不会去碰这个雷。
诸葛亮自207年出山追随刘备,至223年刘备去世,二人相处共16年时间。这16年中,我们扒一扒诸葛亮都干了些什么事。
207年,诸葛亮出山,向刘备献上“游户自实”之策,增强刘备兵力财力。当时荆州地方豪强大量收纳游户,作为自己的依附人口,不让他们到官府登记户籍。诸葛亮提出让游户自报户籍,分给他们田产让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客观上扩大了兵源和税源。
赤壁之战前,诸葛亮主动去东吴游说孙权,促使孙刘联合抵抗曹操。赤壁之战后,诸葛亮督长沙、桂阳、零陵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事实上,在荆州时期,诸葛亮的主要工作,是替刘备广揽人才,巩固地方,发展经济。
214年,收成都后,“亮常镇守成都,足食足兵。”从214年至223年之间九年时间,《三国志诸葛亮传》描述诸葛亮的作为就是这十个字。然而,《三国志先主传》中,描述刘备这九年间的作为,有分荆州、取汉中、败猇亭等一系列大事,显然诸葛亮没有参与其中。刘备入蜀时,军师是庞统、法正。刘备孙权分荆州一战军师不详,但绝对不是诸葛亮。刘备取汉中的谋主是法正。刘备一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战役是夷陵之战,诸葛亮也没有随军阵前策划。
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刘备屯兵阳平,与夏侯渊、张郃等相拒,出兵不利,写信送往益州求救。诸葛亮向刚刚归附的当地人杨洪问计,知道汉中十分重要,不可有失,故发兵支援。后来,诸葛亮启用杨洪,随后又根据杨洪的推荐任用何衹。他据守成都,有任用官吏的权力,说明当时诸葛亮的主要任务是治内。类似于汉朝开国时,萧何镇守关中的角色。主要的任务是安稳后方,做好后勤保障,足食足兵。
是否可以得出结论,刘备在世时,诸葛亮小心谨慎,至少没有发挥出能够充分展现其才能的作用,在军事外交方面,无大的建树。但诸葛亮一直升官,却是事实。为什么诸葛亮少立功却一直升官?因为诸葛亮是荆襄集团的代表人物,荆襄集团,是入蜀以后刘备的基本盘。刘备用荆襄集团的人才,升诸葛亮的官,却不让他掌握军事实权,就是在用与防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史料可以证实,刘备至少在主观上,没有按照诸葛亮在《隆中对》中设计的战略来。
首先,联吴抗曹战略的重要节点,是联吴。纵观刘备后半生,并没有联吴的诚意。不仅如此,一有机会,就按捺不住要与孙权斗殴。赤壁战前,刘备败于当阳,“惶遽奔走,欲南渡江。”并没有想到或者说不敢奢望联吴。是鲁肃赶到长阪,与诸葛亮一起劝说孙刘联合,共击曹操。刘备派诸葛亮去东吴游说后,也是疑虑万分,很是缺乏联合东吴的信心。三国鼎立之势形成以后到刘备去世前,蜀汉一共三场大的战争,有两场就是孙刘战争(失荆州和夷陵之战),且蜀方两战皆败。
其次,刘备取荆州和益州,都不像是事先确定好的计划。赤壁之战前,刘备有几次机会代刘表镇荆州,但他都错失了机会。208年刘表去世后,在刘琮降曹操的关键当口,诸葛亮劝说刘备取荆州,但刘备仍然放弃了良机。入蜀之初,刘备也没有必得之心,他将重兵留在荆州。入蜀第二年攻刘璋时,兵将不足,才调诸葛亮张飞等率兵增援。且一攻就是三个年头,早知如此,入蜀之初就应采用法正的建议,轻取益州。后来形成取益州而失荆州的局面,追根究底,就是刘备当初决心不定。所谓隆中对,如果有,刘备也没有当回事。
主下和臣下的关系,是一个无法回避但的确令人讨厌的话题。
诸葛一生唯谨慎,从没有和刘备过分亲密的表现。《三国志先主传》称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对关羽、张飞、赵云、简雍、庞统、法正等人,都有君不君、臣不臣的表现,“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可是,刘备和诸葛亮之间,从来没有开玩笑的记载,自始至终严守君臣等级关系。诸葛亮对刘备的一些做法,虽有不同意见,但他时讲时不讲,即使讲也不面折廷争,努力不撕破脸皮。此外,诸葛亮还注重维护刘备和近臣之间的关系。比如,回答关羽挑衅性的问题时将就关羽等。
诸葛亮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需要借助刘备的“壳”。不过当时,非但君择臣,臣亦可以择君,君臣关系可以自决,具有一定的开放性。如刘表派韩嵩去许昌一事。
关羽、张飞、马超、黄忠、庞统、法正、许靖、麋竺、刘巴、马良、冯习、张南等人,为刘备所信赖,但他们都先刘备而亡。刘备托孤时,想择一与诸葛亮资历能力相当的人,已经很难了。
似乎当时,依顺刘备,谨慎为政,并非诸葛亮惟一选择。事实上,诸葛亮忠贞不二,我想他忠于的是心中的理想,而不仅仅是蜀汉。这就是诸葛亮一生坚守的,真正儒者的命。
决定诸葛亮行为习惯的,是其少年时代颠沛流离的战乱经历,以及其成长过程中客居荆襄的背景,但其身上习得的儒家传统精神道德更重要。真正的儒家不易。儒家虽不是宗教,但真正儒者的付出,比世上任何宗教毫不逊色。因为在诸葛亮他们的心中,不仅仅是要成就自我,更是要成就这个社会。说的更加直白一些,他们是想通过成就社会来成就自我。所谓儒家淑世精神,即如是。
四、隆中对的疑问
刘禅继位以后,诸葛亮为武乡侯,以丞相开府治事,又领益州牧。刘禅不干预政事,宣布“政由葛氏,祭则寡人。”自此,政事无巨细,统统由诸葛亮说了算。
奇怪的是,蜀无史官。世无蜀汉所修国史。陈寿写《三国志》时,曹魏和孙吴都有已成之史可以参考,唯蜀汉无国史可征。《三国志后主传》记载,“又国不置史,注记无官。”后来的裴松之注《三国志》时,广事搜寻二百余种史料,以补《三国志》,但他也无蜀汉所修国史。诸葛亮是一儒者,而国无史官,不修国史,就有点意思了。
诸葛亮当政后,隆中对才有其意义。
看过《三国志》关于隆中对的记述,总有一个疑问:刘备诸葛亮当年密室里的谈话,陈寿是怎么知道的?只能是道听途说而已。以刘备当年的条件,不可能有人专门记述他的言行。隆中对所谋之密,也不可能外泄,否则刘表刘璋加强防范,刘备无机可乘。所以说,陈寿知道的隆中对内容,只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
消息的源头,指向诸葛亮。散布消息的时间段,也应是刘备去世以后,诸葛亮事实上主政蜀汉政权之时。为什么要散布隆中对的故事?其意不过两个。一是抬高诸葛亮的身份地位。二是为诸葛亮主张的联吴抗曹国策,争取更多的正当性(先帝所定战略)。
没有证据证明隆中对是虚构的。当然,也没有证据证实隆中对是真实的。除了陈寿《三国志》中的记述之外。裴松之注《三国志》中,依据《魏略》和《九州春秋》的记述,怀疑“三顾茅庐”一事的真实性,发感慨说,“虽闻见异辞,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为可怪。”
假设隆中对是真实存在的。
据载,建安十二年(207年)冬季某一天,47岁的左将军、豫州牧刘备,顶风冒雪,第三次来到位于隆中的、27岁的亦耕亦读诸葛亮的茅庐前,向他求教大计。当是时,刘备虽有逐鹿中原之志,但屡战屡败,不得已依附刘表,屯兵新野,为其守卫荆州门户。
隆中对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此段引自《三国志》)
(先主)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於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於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脩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先主曰:"善!"於是与亮情好日密。
诸葛亮应对刘备的提问,先分析局势。一是曹操已经长大,不可争锋(凡事避着他,能避就避)。二是孙权根基已经牢固,已不可图,只能力争为我后援(结为盟友)。说曹操、孙权时,诸葛亮耍了一个小心眼,一个靠“人谋”,一个“贤能为之用”,意为得人才者得天下。提醒刘备重视(像诸葛亮这样的)人才。
次分析机会。一是荆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但“其主不能守”(刘表一介书生),是个机会,“天所以资将军”。二是益州,“险塞”且“民殷国富”,但其主“闇弱”。天下只有荆州和益州是可图的地方。
然后是取荆州益州,联吴抗曹,割据一方,三分天下而呈鼎足之势,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是,“若天下有变”,敌方阵营有乱,则一支部队由荆州北上攻击宛洛,一支部队由汉中到长安,然后出关中,两支队伍呈钳形攻势夹击中原,统一中国。
当时预见荆州益州机会,南北对峙,将呈鼎足之势的,不仅仅诸葛亮一人。
根据《三国志》的记载,至少有鲁肃、周瑜、甘宁等人,都有类似高论。 鲁肃早在隆中对7年前,即建安五年(200年),就对孙权说过“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且呈联刘抗曹之计,不过,他那时所说的刘,是指刘表,而非刘备。甘宁于建安十三年归东吴时,也向孙权献上,类似取荆州,渐图巴蜀,形成割据势力的计策。赤壁之战前后,周瑜主张,一取荆州,二取益州,与曹操呈南北对峙之势。东吴属下的见解,与诸葛亮不谋而合。
蜀汉方面,建安十五年,庞统归刘备,献上取益州以谋鼎足之势的计策:“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於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九州春秋》)后来法正也有更具体的建议,“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以响应於内;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冯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三国志》)
当时消息阻塞,密谋之策,应是各人独立作出。联吴抗曹,呈南北对峙之势,应是当时南方精英人物的共识。不是诸葛亮一人所见。
后来历史的演进,也没有按照隆中对设计的路线走。
关键人物刘备,尽管他娶了孙权的妹妹,仍是稍有喘息之机,就与东吴斗殴,甚至挑头与孙权闹事,从没把联吴抗曹的大计放在心上。最后还死在了东吴手里(猇亭之败)。刘备手下大将,镇守荆州的关羽的表现,就更不用说了。
有人说,联吴抗曹,假设曹灭以后,孙刘如何相处?隆中对没有涉及到。
有人说,诸葛亮设计的两路部队出兵路线有问题。出四川走商关道,直驱洛阳,与荆州之兵才能形成钳形攻势。再之,取曹操应当向东北,攻击许昌,才是曹操的大本营...
苏洵《权书项籍》也涉及到这一话题。他说,蜀汉很难实现荆州益州两头兼顾,西蜀之险,守不可出,出不可继,偏安一隅就很难,别说以此为根据地取中原了。毛泽东批注苏洵这一观点:“其始误于隆中对,千里之遥而二分兵力。其终则关羽、刘备、诸葛亮三分兵力,安得不败。”
挑毛病的“事后诸葛亮”太多了。
但是,假设隆中对是真实的,上述这些问题,都不能掩盖隆中对散发出来的战略智慧的光芒。克劳塞维茨说,军事家应当是智能双全,经常依靠的不是深思熟虑,而是特殊的智慧和勇气,即在黑暗中发现微光的眼力和追随这些微光前进的果断。所谓眼力,所谓见识,只有特殊的人才身上,才会散发出如此智慧的光芒。设身处地想一想刘备当时的境况,诸葛亮一番隆中对,解开了他心中多大的疙瘩,给予他燃起多大的希望!“东联孙吴,西取荆益,北抗曹操,鼎足一隅,立于不败之地。”对年近半百,一生在失败中颠沛流离漂泊的刘备来说,诸葛亮之计,就是救命稻草啊。东吴方虽有此见识,但不是针对刘备的(刘备也无从得知)。后来也有人向刘备献同样的计策,或更详细的计策,对刘备来讲,但在救命(饿死)与吃好之间,解决救命问题的计策,才是最宝贵的。所以说,对蜀汉集团,特别是当时穷窘难安的刘备来讲,隆中对至高无上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战略,就是要解决干什么的问题,至于怎么干,那是战术的事。
我们需要战略,但不能苛求战略。现实中,局势的变化,或者说事物发展的方向,极少是事先设计或设定好的。那种认为历史演化有一个脉络或走向的,多是后来者对经验的附会。诸雄争霸的结果,应当不是事先规划好的,大多是历史演进的结果。像一个小球,顺着斜坡滑过,到哪里停下来,必是各方势均力敌,平衡了,就在那里停下来了。若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了,还会再滚动以寻找新的平衡。
但是,这并不否认战略或事先规划的重要性。因为战略的作用,就像人的眼睛之与人,能够发现哪里有机会,哪条路能够走得通。从而使有限的精力和能力,都能用在刀刃上,取得现实允许的最大的成功。
我们需要战略,但也没有必要凡事都绳墨战略。对战略实施过程中的争论,比如说战略执行的纯洁性和正确性之间的争论,看似愚蠢,却是历史的日常。陷入其中的人,往往无法自拔,甚至付出沉重的代价。尤其是在信奉儒家文化的中国,更是如此。很多挑诸葛亮隆中对毛病的事后诸葛亮,都是在犯这个毛病。事实上我们现如今很多无谓的高大上的争论,也是在犯这个毛病。
条条大道通罗马。我们的战略是去罗马,至于走哪条道,哪条能够走得通,能够走的快,就走哪条道。奉行实用主义的态度的人,还是很可爱的。
隆中对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对后来事实上执政蜀汉的诸葛亮来说,他的确需要一个隆中对这样的故事,为蜀汉政权在历史的夹缝中多活几年,提供意识形态层面的支持。
五、诸葛亮治蜀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如是说,当是他心迹的表露。
所谓性命,非仅生命之义。以诸葛亮的才能,以及当时诸侯尚贤任能的风气,诸葛亮北走曹魏,东奔孙吴,保全生命,过上好日子,应当是很容易的事。
传统儒家思想所谓性命,是儒家所认为的,生命的本质与可能,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天赋人以性,人禀受天命。自然给人以生的可能,人应尽此性,发挥生的可能,朝向生命的极致。这个极致,就是儒家所谓人的天命。我想,儒家所谓天命,是儒者修己安人的愿力。一个儒者,对自己的责任,对周边人的责任以及对国家社会、对天下的责任,就是他的天命。
知天命以后,顺理成章地,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诸葛亮“苟全性命”,就是他的人生观。要保全他所谓的性命,实现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得不钦佩。“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苞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三国志 诸葛亮传》)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在世俗洪流中主宰自己的命运。诸葛亮的一生,“自我而作,若金在镕”,才成就其“万古云霄一羽毛”。
从刘备托孤开始,到病故五丈原,一共十二个年头,诸葛亮自主治蜀。诸葛亮自主治蜀时,蜀汉政权的政治结构,有三种势力:益州土著、刘璋旧部、荆襄集团。当然,刘备诸葛亮带来的荆襄集团是胜利者,是立国的根本。刘璋旧部对蜀汉政权也比较忠心,但这种忠心的基础是“兴复汉室”。麻烦的是益州土著,这一集团内部有忠于蜀汉政权的人,比如李恢、王平、杨洪等,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心中不服蜀汉统治,如杜琼、谯周等益州名士。如何凝聚这三股势力,是蜀汉政权的根本大计。
看一看蜀汉政权官员结构。在权力中枢,先看尚书令,有刘巴、李严、陈震、蒋琬、费祎、董允、吕乂、陈祗、董厥和樊建等。除陈祗(汝南人)外,都是荆州人,没有益州人。扩展到录尚书事、平尚书事,可以再增加诸葛瞻和马忠二人,当中仅马忠是益州人。可以说,益州土著远离蜀汉权力中枢。但是,本地土豪力量强大,占有田地人口,掌握经济军事力量,不可能彻底消灭(也消灭不了)。诸葛亮他们只能选择性拉拢部分本地人来分化瓦解,比如秦宓、谯周等人,给予位高但无实际权力的官职。在地方级官吏中,如治中从事、别驾从事、议曹从事、督军从事等,出于治事的需要,多用益州当地人。益州土著中对蜀汉政权不满者大有人在,比如刘备方逝,后主幼弱,益州就曾爆发了一系列土著士人的反抗。再如后来邓艾偷袭,本地世家拒绝抵抗。可以说,蜀汉政权没有从根本上安抚住益州土著势力。
出于政权稳定的需要,当内部的权力结构无法达到利益均衡的要求时,一般的做法是,内强管控,外树强敌,这才是凝聚人心、稳定政权的不二法门(大家看看朝鲜小金同志是不是这样搞的,呵呵)。诸葛亮高举“北伐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这杆大旗,是为了弹压一切异言,把人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诸葛亮第一个动作,重新捡起联吴抗曹国策。
诸葛亮以丞相开府治事后,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派邓芝出使孙吴,劝说孙权与蜀汉和好。在刘备刚刚因伐吴失败去世的背景下,诸葛亮此为,需要大的胆略。和吴成功,安定了蜀汉东边国境,其更积极的意义是,诸葛亮已经牢牢地控制了蜀汉的政治走向。229年,孙权称帝,诸葛亮力排众议,派卫尉陈震出使吴国恭贺。“震到武昌,孙权与震升坛歃盟,交分天下”。诸葛亮放下意识形态的争论,从现实出发,恭贺孙权称帝,此举在心理上消除了蜀吴成见,巩固了两国同盟。此后诸葛亮北伐,不仅无东顾之忧,反而能够得到孙吴北进遥相呼应。
攘外必先安内。诸葛亮南征平叛,是其一生中最辉煌的成就。
南中是蜀汉的大后方。南中四郡,包括今四川西南部、云南东部和贵州南部地区,居住着今称苗、彝等少数民族,两汉时称西南夷。因秦汉以来大量移民,形成了汉人大姓豪族与当地民族之间的矛盾。由于地理位置较偏,天高皇帝远,朝廷派去的官员不易实现有效的管理。民族首领、汉族大姓对苛捐杂税心存怨恨,官员贪腐欺诈也极易引发民愤,各类矛盾交织,南中地区始终存在叛乱危机。刘备去世后,越巂郡的高定元行为开始放纵不羁,建宁郡的雍闿也飞扬跋扈,据《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越嶲叟帅高定元杀郡将焦璜,举郡称王以叛。益州大姓雍闿亦杀太守正昂。朝廷又派张裔为太守,结果被雍闿流放到东吴。最重要的事件是,建兴元年(223年),牂牁郡太守朱褒起兵造反,地方政府公然与朝廷对抗,加上地方大姓造反,真正威胁到了蜀汉后方的安危。
建兴三年春,诸葛亮在隐忍、积蓄力量三年后,出兵平叛。史载,诸葛亮225年率军南下前,参军马谡献“心战计”。大意是,南中地区地险位偏,教化难行,夷人屡破屡反,且蜀军不可久师无功,只能打一场速决战。相较之下,只能在军事征服的同时,实现心理征服,恩威并济,才能收到长治久安的效果。
南征时,诸葛亮利用夷人信鬼神的心理,采用藏甲、建塔、立碑、凿龙脉等手段,进行一系列的心理恐吓和攻击。使夷人认为,他们所对抗的是天神的代表,诸葛亮具有无边的法力,从而在心理上产生动摇。接下来是恩威并重,宽严相济,利用夷人爱誓盟、重诅盟的特点,七擒七纵孟获,分化瓦解,争取民心。
最后是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在服从蜀汉政权的前提下,让夷人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务。诸葛亮分南中四郡为六郡,以当地人或将领统领。有人曾劝谏诸葛亮留兵镇守,诸葛认为,留人要留兵,留兵要消耗,且易产生摩擦,不易取得夷人信任,长久必成祸患。决定“不留兵,不运粮,纲纪粗定。”并为夷人封官加爵,笼络南人。如“亮收其后杰建宁爨习,朱提孟琰及获为官属,习官至领军,琰,辅汉将军,获,御史中丞。”(《华阳国志 南中志》)封世代统治洱海地区的龙佑为酋长,赐姓张。诸葛亮为这些首领和豪强打上了蜀汉政权的烙印。
此外,诸葛亮还引入先进的生产技术,改变了当地刀耕火种的落后生产方法,吸引了许多原以狩猎为生的少数民族“渐去山林,徒居平地,建城邑,务农桑”。走向定居的农业社会。使老百姓也从中受益良多。至今云贵一带还流传着诸葛亮的一些神奇故事传说。
不到半年时间,诸葛亮成功地收复南中,使其成为蜀汉北伐的大后方。此后,南中的强兵劲卒,金银、丹漆、耕牛、战马等人员物资,源源不断输入蜀国,为北伐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经济建设方面。建兴二年春,开始实行“务农殖谷,闭关息民”。一是实行休养生息,夷陵之战消耗甚大,诸葛亮提出“唯劝农业,无夺其时;唯薄赋敛,无尽民财。如此,富国安家,不亦宜乎?”提倡与民休息。安农措施主要有,安抚流亡,打击豪强,闭关息民,养育民物等。二是休士屯田,增加粮食供应,改善军民关系。如建兴十年,“休士劝农于黄沙”,十二年“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此外,重视水利设施建设,据《水经注》记载,公元228年,诸葛亮北伐路上发现,都江堰水利设施是农业的根本,派兵1200人守护,而且签署了维护都江堰的政令拓本,设置专职的官员进行日常性的管理维护,开辟了以后历代设专职水利官员管理都江堰的先河。
诸葛亮还特别重视蜀锦和盐铁的生产。设锦官和建立锦官城以保护蜀锦生产,奖励农桑,推行先进纺织技术,扩大蜀锦生产。诸葛亮曾说:“民贫国虚,决敌之资,惟仰锦耳”。蜀汉亡国之时,府库中还存有锦、绮、绿、绢各二十万匹,可见蜀锦的产量相当惊人的。
设置盐府校尉和司金中郎将,专管盐铁生产。传说诸葛亮亲自指导盐铁生产。《博物志》载:“临邛火井一所……诸葛丞相往视之,后火转盛热。以盆盖井上,煮盐(水)得盐。”《山川记异》载“诸葛盐井有十四”。成都市郊汉墓出土的“盐井”画像砖重现当时景象:盐井开挖在群山之中,高架取卤,架上安置滑车和吊桶。架分两层,两层对立二人,以辘轳提取卤水。然后再将井内的盐卤利用枧筒引流,经山溪流入盐缸内,最后放入盐锅熬煮。
此外,诸葛亮“好修官府、次舍、桥梁、道路”,使物资流通交易便利。
峻刑重法以治国。蜀汉政权成立之前,益州等地的社会风气已经被刘璋父子搞坏,“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诸葛亮强调峻刑重法,刘备在时,他与法正、伊籍、刘巴、李严共同编制“蜀科”(蜀汉的法律)。诸葛亮提出“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力行法治,限制和打击“专权自恣”的官僚及豪强。
在治军方面,诸葛亮尤其重视律法。在诸葛亮军事著作中,仅“军令”、“兵要”和有关军事教令就占有较大篇章,且具体、严酷。如“闻雷鼓音,举白幢绛旗,大小船进战,不进者斩。”“凡战临阵,皆无喧哗,明听鼓音,谨视幡麾,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不闻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斩。”从而收到“戎陈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的效果。向来不以战斗闻名的蜀人,经过诸葛亮一番训练,竟然成为“节制之师”。
诸葛亮执法严峻,有时甚至加罪除之,如惩罚刘封、彭羕、廖立等。此外,史载诸葛亮“惜赦”。当时,为政者定期或逢好日子发布的减免罪刑或赋役的命令是常态,但诸葛亮为从严执法,较少颁布赦免政令。有人曾经责难诸葛亮,说他惜赦。诸葛亮回答到,刘景升父子年年都大赦人犯,但对治理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400年后,唐太宗夸赞诸葛亮,“诸葛理政十年,不赦而蜀大化。”(《贞观政要卷八》)
北伐。
北伐是诸葛亮执政后的重心。从战略层面讲,蜀汉北伐,是为了凝聚人心,稳固政权。从战术的层面讲,北伐的目的,法正在217年劝刘备取汉中时,就已经讲明上中下三策。上可以倾覆寇敌;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以北伐之名,时时出兵,袭扰魏境,观衅伺隙,就是诸葛亮首要选项。
建兴四年(226年),魏文帝曹丕去世,曹睿初登帝位,忙于内务。孙权亲自率兵攻江夏,诸葛瑾率兵攻襄阳。内外形势有利,是蜀国北伐的良好时机。建兴五年三月,诸葛亮上《出师表》,率军出发,北驻汉中,开始北伐。
诸葛亮北伐率兵与魏战争共有5次。第一次,建兴六年春,出祁山,先胜后败。第二次,建兴六年冬,出散关,围陈仓,粮尽而还。第三次,建兴七年,攻武都、阴平,大获全胜。第四次,建兴九年二月,复出祁山,粮尽退军。第五次,建兴十二年春,由斜谷出,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懿对阵于渭南。相持百余日,诸葛亮染病死于军,时年54岁。离他27岁出山辅佐刘备,正好27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诸葛亮不折不扣地实践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诺言。
总的来说,诸葛亮北伐,消耗甚大,伤亡甚大,得地甚少,得不偿失。陈寿论及诸葛亮北伐失败,总结了五条原因。一是将略为短,非其所长。二是攻战对手,时值人杰。三是众寡悬殊,蜀弱魏强。四是缺少辅佐,蜀无名将。五是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如果再加上一条,就是人心向背。三国鼎立后,人心厌战,曹魏休养生息政策很是得人心,而诸葛亮一再北伐,打消耗战,民穷兵疲,不败若何?
诸葛亮北伐没能成功,除了蜀汉国小力弱,以一隅敌全国之外,他没能协调好战略战术的关系,片面求稳,不能争取主动,将己方置于不利位置,也是主要原因。北伐以汉中为基地,北出秦川,隔着一道秦岭。兵出渭水,夺关中居高临下以窥中原,就是当年刘邦的出兵路线。诸葛亮在隆中对中也是这样规划的。在荆州已失的现实下,诸葛亮以稳为主要考虑,绕道出陇右,夺取雍凉,蚕食魏境,结果形成蜀魏在边界对峙打消耗战的局面。蜀的国力远不及魏,以小搏大,不出奇兵,哪有胜利的可能?兵法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但是,历次北伐,都是弱蜀攻坚,强魏守险,边战皆北,就是必然的结果。诸葛亮星落五丈原,留下千古遗恨。
诸项事功之外,诸葛亮奉君以忠,律己之严,也堪称楷模。
诸葛亮为政十二个年头,刘禅那么平庸,诸葛亮的威信和权力那么高,蜀汉内部的权力结构应当是失衡的。但是,诸葛亮却能做到君臣无猜,上下无疑,且他身前身后,终刘禅之世,蜀汉没有篡逆之人。这在那个年代,大争之世,的确是不容易的。
诸葛亮曾经给刘禅上书说,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五十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羸财,以负陛下。
宋代朱熹说,论三代而下,以义为之,只有一个诸葛孔明。
六、一代大儒
诸葛亮抱负儒家淑世理念,忠实地履行着儒家思想精髓。传说中的“三不朽”,诸葛亮在立德、立功方面,世所罕见。唯有在立言方面,他留下的著述,多以形而下的治事为要,极少形而上的学理阐发。但儒家学问本就偏重入世,诸葛亮一生实践,就是一个忠贞不二的儒者,儒家理想的践行者,一代大儒。
儒家不同于它家的,是其融修己治世为一体。佛教和道教重视修己,提倡出世、超脱与独善其身。法家和纵横家重视治人,谋求功利和权力。佛道偏出世,不重现实。法家重入世,缺乏理想。
儒家修己是治世的基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是修己,修己身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古时儒生习四书,先学《大学》,以明白学习方法和学问方向。其次学《孟子》,养浩然正气,激道义精神。其三学《论语》,以自律自省。最后学《中庸》,以理解儒学的思想境界。这个顺序很有意思。儒家强调君子以自得为要,《孟子》中有句话: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则取之左右逢其源。这种“自得”修炼有助于解决内心中意志与欲望之间的冲突,提升个人修养,做到素位而行。
将修己与治世统一起来,看似儒家优越之处,实是儒家根本上的短处。总想以完善一己之德的模式与方法,将之无限扩展到国家治理层面。而不知事物有类别,道理有界限,私德旺盛不足引导社会秩序之良善。儒家处理不好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家庭与天下的关系。结果是公私不分、私相授受,终不可收拾。所以后世儒生处处碰壁,儒学也多沦为皇权的附庸,在皇帝的卵翼下,效教化愚民之功。
像诸葛亮这样能够自我而作,若金在镕,保全性命,实现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者,时势的机遇、强大的内心、超凡的才能以及“一生唯谨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条件缺一不可。这些才造就了“万古云霄一羽毛”。
诸葛亮做到了儒家的极致,尚不能成功。
因为社会已经不是周公当年的那个社会了,也不是汉武时期的社会了。况且汉武帝独尊儒术,是需要儒家的学问统一思想,为其提供政治合法性的支持,而不是让儒家来改变他的社会。
儒家的短处,在于其局限性。儒家的惯常的方法是推己及人,原点是己,这个自己,即便是如诸葛亮这样的一个强大的自己,也是局限的。一般而言,受人尊重的儒者,最大的短板,就是狭隘。自我局限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做蚕自缚一般,越专一,越狭隘,最终没有出路。五丈原对垒时,司马懿在给其弟司马孚的信中评价诸葛亮,“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
诸葛亮气量不大,不易容人。说点不负责任的话,诸葛亮有这样的嫌疑,凡才能、资格与他相当的人,地位有可能赶上他的人,都有可能受到他的打击。如彭羕,由于庞统、法正联合向刘备推荐而受到重视,受到刘备赏识,请他“宣传军事,指授诸将”,认为彭羕可与诸葛亮、法正等“齐足并驱”。而诸葛亮“虽外接待羕,而内不能善”,多次在刘备面前说彭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彭羕很快被刘备疏远,贬到外地做一个小官。彭羕横遭打击,心中不满,不免口出怨言,结果被杀。彭羕临刑前还给诸葛亮写信,承认过失,希望诸葛亮能保全自己,哪知诸葛亮对他早怀杀机。再如廖立、李严、刘琰等。
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也是其气量狭小的见证。227年第一次北伐时,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魏应蜀,那么好的内外时机,诸葛亮却因自己的失误而浪费。他一方面太谨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行军缓慢,让张郃抢先上陇,占了上风。另一方面用人错误,不用魏延等经验丰富的大将,反而用没有作战经验的谋士马谡为先锋,结果马谡与张郃一触即溃,军无斗志,诸葛亮被迫退回汉中。三郡被张郃所破。胜败乃兵家常事,诸葛亮本不必对马谡等一败即杀,完全可以总结教训,让马谡等戴罪立功。但诸葛亮为了树立个人威信,推卸责任和发泄失败之愤懑,必杀马谡。马谡临刑时,“十万之众为之涕泣”。丞相长史向朗也因“素与马谡善”,诸葛亮冤其知情不举,免其官。丞相参军李邈,因劝阻杀马谡,“失亮意”,也被免职。诸葛亮法严少恩,不近情理,唯我独尊,不能容纳不同意见,对异见人士往往打击压制。能受到其重用的都是唯唯诺诺的“瞶瞶”之辈,如蒋琬、费祎等人。
诸葛亮对魏延、杨仪等下属的关系处理不当,以至于“一死杀二贤”。这从侧面也说明了诸葛亮的狭隘。
从诸葛亮的工作作风上,也能反映出一个儒者的保守与狭隘。诸葛亮习惯于大事小事一把抓,每天早起晚睡,连罚二十板的小案都要亲自审理,天天忙的不亦乐乎。最后一次北伐,兵驻五丈原时,诸葛亮累的吃不下饭,司马懿知道后,放心地说“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果然,不久以后,诸葛亮就长逝于军中。
领导人事必躬亲,不是一国或一单位的好现象。一是不能集思广益。二是长官忙于杂务,影响对大事的思考。三是部下不能放手工作,影响人才的使用和培养。四是容易养成独断专行的作风。刘备去世后,蜀汉人才凋零,与诸葛亮有莫大的关系。什么事他都干了,还要别人做什么?领导人不放手,很难培养出有眼界、有气魄的接班人。
诸葛亮在培养接班人的工作上做得极不理想,他所培养的接班人,《前出师表》所提及者,一半以上后来确实担任了他所期望的职务,包括蒋琬、费祎、姜维,都相继接下领导蜀国的责任,然而衡量这三个人才,却无一真正足以担任栋梁之材。诸葛亮一生谨慎,这三人也正因其行事谨慎而受重视。但诸葛亮自己也忽略了,他是在敏锐观察力与广博眼光前提下的谨慎细心,而他培养的接班人却没有他的这些能力。一旦环境改变,他们没有独到的眼界,事业便无从发展。诸葛亮晚年培养的姜维,确是有气魄、有热诚、有眼光,但缺乏谨慎细腻。诸葛亮在培养接班人上面布局错误,以至他死后,蜀汉无人可用,陷入令人棘手的难局。
诸葛亮去世后,后主刘禅下诏禁止文武百官前去迎接吊丧。“亮初亡,言事者或以为可听立庙于成都者,后主不从。”后主为何不愿、不让为其相父立庙?主要还是诸葛亮功高震主,在世时管得太多了,后主刘禅可能有心理上的情结。后经群臣左右劝说,刘禅勉强同意立庙,地点却选在了沔阳,时间是诸葛亮去世近30年的263年。而蜀汉政权,265年便被魏所灭。
客观地讲,从功业上讲,诸葛亮比不上“霸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若以诸葛亮比于其同时代的曹操,无论事功,还是用人、治政、用兵等各个方面,也是要逊色一筹。可能是舞台太小,可能是时运不济,也有可能是,诸葛亮不是开疆拓土之才。
后来诸葛亮被神化,是朱熹篡改儒家教义的结果。诸葛亮关羽等三国人物被神化,其神化过程及其演进变迁,我想大概隐隐有中国文化短处的线索。大概是宋代以后,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上的一种表现吧。中华文明自南宋以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虽有天时地利人主昏庸原因,但宋代及以后的学问家,比如朱熹等,篡改儒家经典误导后世学子、带坏国民性格和世风,也有莫大关系。伴随一些历史人物被神化,国民性格也从汉唐时期的光明伟岸,蜕化至明清的猥亵贪婪和逆来顺受。是否他们需要诸葛亮这样的人物故事,以安慰(提振)国民精神?
后世人们在传说诸葛亮种种无所不能时,是不是想到,他是事实上的失败者?
只论好恶,不讲事实,恐怕也是儒家文化的一个痼疾吧。
法行人从法,法败法从人。中国历来讲究以德治国,法,或者说社会上的规范,从来就要让步于道德人情。所以,中国古代的政治,历来就是其人存,其政举,其人亡,其政息。似乎国家与民族的命运,都在一人身上。大臣思明君,老百姓念清官。至少民间舆论,向来如此。
人很重要,但是,一个人,即便如诸葛亮这样天大本领,也无法扭转乾坤。把国家民族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非常危险。儒家文化的弊端,极易走到这里。儒家伦理强调人身依附关系,儒家的方法论和思维习惯,他们所谓的忠,核心是强调忠于一个人。这就是儒家思想与现代化社会的冲突之处。
愚以为,儒学要发展,需要在更高层次上扬弃个人与社会、家庭与天下关系上的、简单的、单向的“推己及人”思维,立足于社会实践,探求逻辑与事实的统一。
说来也简单,只要不忘记时时看一看事实,就不会犯大的错误。如果能不去总是习惯于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开窗看看外面,然后再回头看看我们自己,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再进一步,如果能够站在外面,回望祖国,对一些问题的认识,就会更清晰。改革开放四十年了,多数中国人已经对一些东西有了清楚的认识,但这些东西要融进我们的文化里,估计还要很长的时间。
世上没有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