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涤专栏

市场的有限感知能力

孙涤

时间:2019-10-28

上期我们讨论到, 3Com 公司把所属的创新项目 Palm 分拆上市后,每股拥有 1.5 股新上市的Palm 股份,上市当天的收市价 Palm 飙升到了$95, 而 3Com 的股价只有$82,也就是说,母公司的股份每股只及负的$61!这个巨大的套利机会在股市持续了几个月之久,撼动了股市均衡的“一价定律”的基础:要知道 3Com 是有限责任公司,股价最低不过是$0。对此“吊诡”现象,经济理论通行的辩解是市场上存在“傻帽”(或说理性残缺的投资人)。那么市场上“傻帽” 的比例有多少呢?具有理性计算能力的精明投资人又能不能够乘机大宰“傻帽”一把呢?

 

一百年前,当杜邦公司控股的通用汽车上市后,它的股价和通用汽车的几乎持平,杜邦的其他高盈利的业务在核算之下自有价值竟然等同于零。看到这样的良机,价值投资理论的开山鼻祖本杰明.格雷厄姆就曾出手,大量买多杜邦的股票,同时大量卖空通用的股票,结果赚得不亦乐乎。

 

“3Com 及其控股的 Palm 股价的巨幅背离引起市场广泛讨论,不能不对股市常处均衡状态的理论学说——股价即价值,即不二价定律的有效市场假定——构成大挑战有一种自圆其说的托词认为,两者股价有落差,乃因为 Palm 的股票尽为 3Com 原有的股东持有,筹码在市场上很紧俏,激起了股民的投机追逐。

 

我当时也很感兴趣,琢磨其间的矛盾,老想着要做追踪研究。机会在 2005 年出现了:中石油上市后股价直线上扬,导致一家企业的市值竟超过了俄罗斯整个国家的 GDP。于是我建议在带教的北大在深圳的汇丰商学院的两个研究生,以此作为论文的课题。不消说俄罗斯的石油蕴藏非常丰沛,数十倍于中石油的储备,它所有的其他自然资源,还有生产设施和技术人力的内在价值,难道都处于大幅亏损的状况吗?调查分析后的说法,类似“一股难求”的筹码紧俏说:中石油的流通股占比很小,绝大多数股份都控制在国有企业手中,是不参加交易的。但是,若中石油把公司的“窖藏股”尽数投入市场的话,它的市值会超过俄罗斯+法国+德国不成?那岂不太荒唐了!记得我当时向同学解释到,毕加索去世时留下了多达五万件的作品,法国政府为了不让这些珍宝流失,就用高额遗产税的名义将其大部分据为国有,只留下很少给家人继承。直接的一个后果是,少数几件作品被家人出让到市场,单价高得出奇,最大的得益者反倒是毕加索家族!设若毕加索的后人随意出售那数万件作品,在市场上泛滥,它们还算得上是珍宝吗?收藏家正是赌定能到市场交易的毕加索作品极为有限,才会有信心出高价来收藏的。梵高的作品的市价也大抵如是,家族基金所拥有的四百余件画作,占了其全部作品的大头;誓言绝不出售这些作品,反而推助成了梵高天价。

 

然而,流通交易的限制在股市未必是刚性的。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中石油的股价就从百元急剧下泻到了廿元以下。倒是“股神”巴菲特,在接盛了满盆的中石油金雨之后,安全逃了顶。

 

筹码紧俏的说法显然不能涵盖市场价格无误论的困扰。例如,格雷厄姆在对冲杜邦和通用股票套利大获成功的时候,两只股票在市场上都不紧俏。另有一个显著的案例,是发生在石油采掘行业的老大英荷壳牌公司有两只股票:皇家荷兰的股票在纽约和阿姆斯特丹交易,壳牌的股票则在伦敦交易;公司的利润有 60%归皇家荷兰的股东拥有, 40%则属于壳牌的股东。如此,皇家荷兰的股份理应等同于壳牌股价的一股半。然而长期(自1907 年)以来,皇家荷兰的股价与壳牌的股价相比,远不及一倍半,而总在后者的 70%和115%之间晃动。那么,套利者能不能效法格雷厄姆而轻易获利呢?难。赫赫有名的对冲基金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CM)就曾栽在里面:当它增持皇家荷兰并减持壳牌的股票时,岂料“群众和它不是一条心”,股价反其道而下挫,激起了投资人的资金大量赎回。没过几天, LTCM 就轰然倒地了。那次教训够惨痛的,也旁证了“一价定律”很不靠谱,一流的专业投资家还往往失手呢。

 

经济活动是人类的多元博弈的一大门类,因果关系异常纷杂,远没有物理学的系统那么精准单纯。为了追求数理上的完美和精致,为了展现经济系统本质上所不具备的“科学性”,经济学模型惯用的方法,是除了屏蔽掉各类被假定成“不相干的因素”(SIFs,尽管它们很有影响)之外,还把相关的变量统统折算成钱,九九归一,只用货币一个单位来计量“经济价值”。如此这般处理之后,因素复杂的多目标选择问题就被简化(实际上是被“阉割”)成一个要素单纯的单目标决策。结果,理论的解决和解释难免沦为缘木求鱼的游戏,也就不是什么费解的事了。


行为经济学则非常明智,把关注的焦点转了个向,集中在究问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来确定某个目标、某种偏好在何种情状转可以替换成货币?其转换率又该是多少呢?对市场不确定性的有限的感知能力,以及对折现率的有限的测算能力告诉我们,常人(包括我们每一个人)是无法跃迁成为完全的理性行为人的,不管他是不是立志抑或无意成为理性人。

 

这就涉及到人对钱的“心理账户”效应。银行的账户里钱是个物理单位,一百块钱不管在你的各个账户之间怎样挪动,还是一百元;但是财务会计里同样的一百元钱,在人们“自设”的不同心理账户里,产生的价值心理感受却是大不一样的。无论风险感受、快乐效用、还是消费倾向,带给不同的人,或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境、不同时段的效果,会很有很大的变化。行为经济学现在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不同族群的人在不同心理账户之间的显著偏差,却是高度类似的。

 

行为经济学家做过许多心理测试(包括塞勒教授的“马克杯”实验),证实了“心理账户”的一种表现形式——“禀赋效应” 的存在,乃是实实在在的。简单地说,这种心理赋予自己拥有的东西偏高的价值, “一朝拥有,便生偏好”,就像对自家的孩子心生偏爱一样。对于投资散户,这会造成亏损股票“难以割肉”的痛苦;对于市场和社会,则带来不合理的“交易成本”摩擦,挑战着响当当的“科斯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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