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杂谈

朱小黄:何处寻乡愁

朱小黄

时间:2019-10-25

本文写于2016年11月4日

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是很凄美的文字: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

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

其实乡愁名下还有好的文字可以悅目,如黄石的歌词《乡愁》:

多少年的追寻
多少次的叩问
乡愁是一碗水
乡愁是一杯酒
乡愁是一朵云
乡愁是一生情年深
境犹吾境
日久他乡即故乡

——《乡愁歌词》

还有席慕容的《乡愁》: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但是仔细“叩问”,却不知这一股股浓浓淡淡的乡愁从何而来。对故乡的思念如何演化为文人的愁思呢?没有远离故土的人可能不能领会。但吾亦离人,数十年来并未领会到愁意绵绵。融汇千挂万牵,说到底,对故乡的思念于我而言却是某种安静与深遂的幸福。

贺知章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说的是一种岁月磋砣的情绪,并无愁意在其中,后面两句还有点归乡的谐趣: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样的情绪准确表达了少时离乡漂泊数十年之后回乡省亲的慨叹。与现代人的乡愁不同,古人对故乡的更多的是愉悦神思。其实,人生过程中有许多重要的站点,都会在岁月飘过之后引起思念。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记忆如果都因为时光荏苒不再便会生成愁绪,那人生是多么的无趣啊。

我不到18岁离开县城到几十公里外的农村当知青,那一片青绿山川和溪水,那一群质朴却狡黠,贫穷却祥和的农民直到现在一个个都鲜活地存储在我的脑际间。在炊烟袅袅的山村,有一股清泉,冬暖夏凉,汩汩而出。静谧绵长的小溪穿越整个山川,带来山村鸡犬相闻的许多生机。多少年弹指而过,许多事,许多人值得怀念。思念有时像那泉水,不多不少,不急不躁,不快不慢,不声不响,持之以恒,从不计较地滋生着,足以构成我的故乡情结,但我并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和那个时代去,我只是在回忆里得到某种满足。前些年的一个冬日,我回到那片山村,呈现在眼里的却是满目苍凉,小溪近乎干涸,农田荒芜已久,以前的木板房变成了砖房,显得清冷而漠然。人都陌生了,当时的老人都已去世,当时的青壮年都已苍老,所有当年的生机暗然失色,我记忆中的标识荡然无存却是破败不堪的残墟。这让我失落无计,从此生出些许愁思,怀念那些失去的乡野。

我从小生活在澧水河畔的古老县城。自秦代便有建制,号慈姑县,大约隋朝就更名慈利,取”土俗淳慈,产物得利”之义。我家就在河边的街道路旁。虽然堤岸年久失修,但已经形成了绿色的岸坡,没堤长满荆棘和桑柳。一座古城门开通了从城里到乡下的水陆之途。城门宽大,巨大的青石板和两边的青石条供过往熙熙攘攘的行歇脚,冬日避寒风,夏日避酷热,以其善用修炼成了数百年县城的一处名胜。城门上是野草丛生,我们这些从前的孩童常在城墙上釆桑叶摘枸杞用来养蚕和甜嘴。城门下是一座码头。澧水可接沅水通洞庭,沿河诸县货运也有过群舸争流的发达光景。石板阶梯拾级而下,货运在两边月台上装卸。人流下到河边浅水码头,有两条古道西风遒劲沉稳的渡船和黑黄胖瘦却同样豁达的艄公撑着竹镐喊着悠长的号子把进城买完杂物的人们慢速却坚定地载过对岸。这样的码头是一种农耕文明的延伸,也是那个时代人们生活场景的集聚表达。城下河面很宽,河中央有一个冲积形成的卵石洲,名叫月亮洲。孩童时我们的生活与梦想与这城门、码头和月亮洲结下了深深的相互依存的关系。夏日炎炎时,为了纳凉,都会在闲泊着的渡船上躺着听老艄公讲些神鬼和人物传奇,或者干脆游到月亮洲上,仰天数星星,玩石头漂水的游戏。相比沈从文笔下的巜边城》所描述的湘西水岸,我的故乡的城门渡口更具有湘西北旧时城镇生活的醇厚浓郁。随着时代变迁,城门下游修建了一座巨大的水坝用于蓄水发电。古老的城门码头并不被珍惜,早就拆掉了。沿河岸盖满了各种浅薄怪状的住宅和楼房。那一河明亮澈底的河水,那些曾经轻揽我稚嫩人生的圈圈涟漪都像仙女一般消失不再。如今河面上挤荡漂浮着气色浊恶的泡沫,像是一堆堆丑陋的水怪,得意地炫耀着波浪。后来我上了大学,在京工作数十年。每当我回老家省亲,都会去河边走一走,希望寻见一些散落的人生碎片,但每每归京,心中便生出更多的愁思和对那些古旧场景的悼念。

余光中一类的乡愁是源于历史的无情隔断,是那种思念而不可企及的内心隐痛的言表。这样的乡愁或许会被历史修正弥补,或许通过畅达的的交通,智能甚至即时的视频通讯这些现代文明悄然融化。而我的乡愁却是无法改变和弥补的。

其实人生漂泊离井背乡不过常态。日子久了便把他乡做故乡也不是人生的灰暗或者不幸。只有那些消失的生命中的标识才真正是乡愁的根源。

此岁此月,我到何处去寻找渺无痕迹的生命路标来寄托时而滋生的乡思愁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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